错杂_24_南风北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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错杂_24

  夏天糊里糊涂过去,海风从指间穿过,将时间带离岛屿。

  四小呆长大了,一只比一只闹腾,看见小飞虫就要上蹿下跳地扑腾半天,旅馆前台的小窝已经容不下它们。

  阿嬷嘴上说着“我依旧不喜欢猫”,最后却主动把它们带回家里,还将楼梯旁堆放杂物的小房间清出来,给它们放猫窝,放新买的猫爬架。

  小琛开心得学习效率都高了,因为每周末从盲校回来都可以摸到小猫。

  傍晚,盛栀夏给四小呆添猫饭,顺便拍点视频,挑几条有意思的发给陆哲淮。

  [吃过饭了?]他很快回复。

  [不是正在吃吗,脑袋都快掉进碗里了]盛栀夏又拍一条大呆抢二呆羊奶的视频发过去。

  陆哲淮似乎很无奈,发一条语音过来:“我问的是你。”

  盛栀夏听完语音顺手将大呆拎走,回复:[吃了,今晚阿嬷煲了花胶鸡,汤很好喝

  发完这句,她百无聊赖等了会儿,陆哲淮没有回复。

  估计又有事情要忙,她默默按下锁屏键,没有再说。

  四小呆吃饱饭开始睡觉,盛栀夏把几个圆碗收拾收拾,一转眼暮色降临。

  九月底已经入秋,天黑得越来越快,不过这时的晚熟西瓜倒是脆甜,阿嬷从冰箱里挑两个当饭后水果,一个切成果盘送点给邻居,另一个分成两半。

  于是盛栀夏捧着两半插好勺的西瓜,不疾不徐上到二楼阳台。

  暖色壁灯下,黎珣正抱着吉他谱曲,藤椅旁边摆着节拍器。

  盛栀夏懒洋洋坐到对面空椅上,手一伸将西瓜递过去,黎珣看一眼,放下吉他和铅笔小心接过。

  晚风蕴着夏末余温,瓜皮外面析出一层冰雾,沾在掌心化成水珠。

  盛栀夏挖一小勺瓜肉放进嘴里,细细嚼着,问:“你说,一个男的总是大半天不回你消息,原因是什么?”

  “原因?”黎珣搭着二郎腿,无所谓道,“可能在跟别人上床吧。”

  “......”盛栀夏睨她一眼,一口西瓜咽不下去,“真要跟我聊这么十八禁的话题?”

  “以我的经验来看,是那样的。”黎珣垂眸,用勺尖戳着西瓜,语气含了些复杂情绪,估计想起那个英国渣男了。

  盛栀夏看她这副陷入愁思的表情,暗自叹口气,在瓜上划了个叉:“看来那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渣。”

  “无所谓,我也称不上专一,总之谁也不欠谁的。”黎珣隐隐自嘲,默然几秒又淡淡补充,“不过你的问题对象如果是陆某某的话,那就不一定了。”

  盛栀夏眨眨眼,目光闪躲片刻:“谁说我在问关于他的事。”

  黎珣早把她看透了,笑着调侃:“那你问谁?还有哪个男的值得你这么惦记?”

  盛栀夏抿抿唇,垂眸不语。

  是了,她还真没长时间惦记过哪个男人,更不会将感情牢牢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、让对方掌控自己的情绪。

  她独自在西北长大,八岁之后开始在小镇和市区之间往返,马马虎虎上完小学初中。

  后来短暂停学一年,回到南城被外教督促着恶补英语,二零一三年到达波士顿,差点遇上那起连环爆炸案。

  在国外的时候她住在黎珣租的公寓里,回国又借宿姜子柔家,哪怕联系不上姜子柔,陈聿也不会让她流落在外。

  朋友们都对她很好,但她不知道,真正属于她的地方究竟是哪里。

  友情值得眷恋,她可以付出百分之百的信任,但偶尔也害怕那些偏爱与关心会消失,使自己像小时候那样被扔得远远的。

  她对亲情不抱希望,对友情尚有担忧,更别说另外的、她从未尝试过的感情。

  而现在,那份未知的情感悄然在心底扎根发芽,而与情感相关的那个人,也时常让她惦记。

  于是她很本能地,开始感受到一些危险信号,那些信号来自遥远的以后,提醒她不要过早地交付一切,更不要百分百地认真。

  “小夏。”黎珣轻声喊她。

  她回过神来:“干嘛?”

  “如果不喜欢遗憾,就大胆一些。”黎珣靠着椅背,望向天际那轮明月,“毕竟在感情里面,无论人们做什么决定,最后都必然出现一个环节,叫‘后悔’。所以呢,不如想做什么就去做,把握你想要的。”

  盛栀夏低垂视线,在一片晕着暖光的西瓜红里翻来覆去地想。

  或许吧,是这么个道理。

  岛上的夜晚漫长而闲适,两人在小阳台上聊过往、聊未来,两半西瓜渐渐空了。

  后来不想说话,两人都靠着椅背放空。

  盛栀夏拿起手机看了眼,没有新消息,任务栏倒跳出一则几天前的资讯——

  著名的孟姓核物理学家心肌梗死,被送往医院紧急抢救。

  日期正好是陆哲淮赶回京市那天。

  两千多公里以外,楼宇间霓虹闪烁。

  这个夜晚不如淞杳镇闲适,却同样漫长。

  “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,你们这帮记者这么多天巴不得住在医院里,就想等一个独家是吧,有没有良心?!”

  音落时一声重响,手机被狠狠掼至地板,弹跃两次正好落到地毯中央,带着一条裂痕躺在陆哲淮脚边。

  他垂眸看一眼,弯腰捡起,不轻不重地将它放在茶几边沿。

  孟予沁背靠落地窗,整个人沿着玻璃慢慢蹲下来,拧着眉喘了会儿气,瞪向沙发上坐着的人:“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?”

  陆哲淮刚刚摁亮自己的手机屏幕,闻言淡淡抬眸,毫无情绪地看她一眼便收回视线:“我到底有没有安慰过,哭得不愿听我说话的人又究竟是谁,你自己清楚。”

  几米之外,孟予沁抱着膝盖轻咬下唇,视线在烦躁中短暂一凝,她看见他的手指倒映屏幕光线,一如既往地修长洁净,只是不见那枚戒指。

  她手指微蜷,一阵深呼吸,声线缓下来:“我再说一遍,你回国就把戒指戴上,不然我姥姥问东问西,我也不好交代。”

  陆哲淮看向她,二人无言对视。

  许久,他敛眸沉声:“戒指不在身边,戴不了。”

  “那就买个新的,长得像的,也不是很难吧?”孟予沁少有的坚持,眼神同目光一样冷,像发脾气的前兆。

  陆哲淮沉静太久,此刻也不剩多少耐性。

  “我会告诉你姥姥,让她老人家不要当真。”他起身离开沙发,动作间衬衫泛起一丝褶皱,很快又消失不见,一切归于平整。

  孟予沁沉沉闭了闭眼,有种崩溃感:“那些事情早就安排好了,你以为事到如今当真的就我姥姥一个吗?”

  陆哲淮下意识止步。

  “因为那帮长辈嘴上不明说,暗示也像开玩笑,你就真以为没那回事儿了?”孟予沁盯着他背影,“你以为我爸为什么让我出面把你叫回来,背后就没有你家里的意思?”

  陆哲淮不作回应,在原地站了片刻,再次迈开步子。

  脚步声不急不缓,仿佛置身事外,而孟予沁的眉心越拧越紧,在他开门之前起身追上去。

  陆哲淮扶向门锁的手滞了一拍,下一秒,他的衣袖被她轻轻扯住。

  听见她抽泣的声音。

  权势与利益的天平要向哪边倒,人情世故要怎样去维护,不知从哪天起成了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。

  但谁都不愿意成为工具,她也不例外。

  陆哲淮慢慢转过身去,看见她鼻尖越来越红,热泪不受控地涌出眼眶。

  “陆哲淮......”她哽咽着抬起头,眼睫沾满泪水,“我......我有喜欢的人。”

  陆哲淮垂眸看着她,指尖难以觉察地动了一下,但依旧没有抬手为她擦拭眼泪。

  他尝试用一种温和但又有边界感的口吻,轻声劝说:“那就去找他,而不是把我叫过来,在我面前哭一整晚。”

  孟予沁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裙摆,心口一片酸涩。

  人在崩溃难过时,最期待的莫过一个拥抱。

  但最终,陆哲淮只是向她递去一条浅色手帕——折得整齐方正,边缘蕴着似有若无的木调香。

  某根界线明确摆在二人中间,他不可能以拥抱作为安慰,一条手帕已经是他能做的所有。

  当时,孟予沁犹豫着接过那条手帕,泪水涌得更多,心底那些委屈来回翻涌。

  然而,后来历经种种,度过许多年,当她终于能够摆脱束缚,在太平洋沿岸潇洒而颇有成就的时候,回想起二十多岁的那段时光,她逐渐明白,比起执着地等待对方来爱她,不如将重心放回自己身上。

  单方面追求并不丢脸,但她发现只有当自己爱自己时,一切才真正值得。

  不过那时的她的确很想知道,那样一个拒绝任何暧昧,对什么都保持距离感,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展现出热烈与坚定的人,究竟会以怎样的姿态去爱一个人。

  十月初,盛栀夏还待在淞杳。

  资讯里说,那位核物理学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,正一步步好转,她也终于放下心来。

  虽然她从没问过关于陆哲淮回京之后的事,但有些东西不必细说,她轻易就能懂。

  这段时间他们很少打电话,各有各的事要忙。

  她白天跟着岛上的教练学潜水,尝试在水下摄影,晚上回到家里帮阿嬷做些家务事,试想接下来的学业规划。

  黎珣没在家里待多久,把小琛送到盲校之后便带着一沓乐谱飞往德州,参加一场音乐节,于是盛栀夏有空就去盲校给小琛送吃的,陪他玩一会儿。

  天气转凉,盛栀夏换了薄毛衣,独自迎着海风在沙滩拾贝壳,准备做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。

  陆哲淮生日那天,她一大早接到他的电话。

  听筒里有隐约的广播音,混在他沉磁声线里:“我在机场,一会儿登机。”

  属于他的地方似乎太多了,她下意识问:“你又要去哪?”

  “去找你。”他说。

  于是傍晚时分,盛栀夏抱个礼物盒,坐在码头的矮阶上等着他。

  虽然初秋已至,海边不复夏天时的喧闹灿烂,但登岛的游客依旧不见少,码头小摊也多了许多新花样。她看见有辆小轿车支着后备箱卖自家酿的甜酒,生意不错。老板说可以暖暖身子,她思考片刻,也买了一杯,插着吸管慢慢喝。

  没想到第一次喝酒是喝小岛上的质朴甜酒。

  不知道这酒度数多高,但确实挺暖的,坐在冷风里喝完大半杯,她感觉胸口那块儿渐渐热起来。

  过了许久,夕阳余晖彻底散尽,暮色取而代之。

  耳边听见脚步声,再然后,恍惚觉得面前站了个人,她慢慢抬头,迷茫眨了眨眼。

  陆哲淮将行李箱靠边放,半蹲下来,看看她捧在手里、散发酒香的饮料杯,又看看她犯困的双眼。

  月色下,她的长发被风吹动,发梢扬起的那一瞬,仿佛一片轻羽拂过他心尖。

  陆哲淮将她耳边的发丝缓缓拨至耳后,语气同动作一样温柔:“等了多久?”

  盛栀夏耷着眼睫,迷糊道:“忘了。”

  说完,她放下将空的饮料杯,把身边的方盒拿起来递给他:“可能有点丑,你别嫌弃。”

  陆哲淮小心接过,手指挑起盒盖边沿,打开这份礼物。

  这是第一次,他对一样事物产生期待,而不是像从前那样静无波澜,觉得任何东西都没有特别之处。

  盒子打开,散逸淡淡甜香。是一个小帆船,用贝壳做的,在月光下泛着晶莹淡彩。

  礼物盒角落夹着一张卡片,他轻手拿起来,上面一排小字如海水般清澈——

  [愿你坚定自由,无论现在还是将来。

  “陆哲淮,你二十一了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我也快点到二十就好了。”她模模糊糊一句话,将他微沉的思绪轻轻搅动,泛起不尽的涟漪。

  她静默片刻,打一个小喷嚏,懵懵道:“这里好冷,我们快点回家吧。”

  “嗯,我们回家。”陆哲淮放好卡片,将盒子盖好。

  她似乎有点醉了,他起身牵起她的手,彼此的小指又不经意间勾在一起:“走吧。”

  “......我不想走。”她脑袋低垂,语气迷茫倦怠,“我走不动了。”

 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,暂时松开她的手,打开行李箱侧边的便携匣,将礼物盒放进去,又将她手边的饮料杯扔进附近的垃圾桶。

  在她打瞌睡之前,他靠近她,将身子俯低:“上来。”

 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,搭着他的手借力站起身,而后小熊猫爬树似的慢腾腾攀上来,手臂环住他脖子,整个人不松不紧地缠住他。

  晚风习习,码头说不上热闹,但也不冷清,游客和本地居民在那些小摊前来来往往,甜酒香味弥漫在空气里,暖化一丝初秋轻寒。

  陆哲淮一手抱着她,另一手拉着行李箱,沿着石板路慢慢“回家”。

  其实行李箱里还有一个小一些的箱子,里面装着她一直想要,但迟迟未买的单反镜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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