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南(四)_关山月如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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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南(四)

  该死的!怀瑾闭目凝气,小医圣既善于医人,也挺善于用毒的,也不知道是什么药,她饭前明明服了避毒丹的,居然没什么作用,现在只能勉力狠狠咬了口有些麻木的舌头,才能让自己维持住几分清醒。

  总要两个时辰之后,怀瑾方觉得内息运转,身上的麻痹之感渐渐消退,睁开眼看时,屋中除了她,还有一人。

  “看来果然是准备充分。”那人的衣着打扮,五官样貌,都与小医圣无异,若说区别,约莫也就是骨骼略粗大些,只是眼下是冬季,如果出了门披上斗篷,恐怕根本无法分辨。怀瑾上下端详了一会,上次她轻易识破小医圣的易容术后,他居然还进行了改进,连头型都通过发套进行了掩饰,早知道,她就不说破了。

  “将军慧眼,难怪我家公子说,他的易容术骗得过天下人,也骗不过将军。”那人坐在几步之外的椅子上,这时笑笑,开口说话时,居然连声音都与小医圣一般无二,“在下苏然,是公子的一名暗卫,见过将军。”

  “百越王宫戒备一般,你家公子要救人出来,怎么会这么没把握?”怀瑾试了试,手脚依旧没什么知觉,看这药量,是要再困她几个时辰的意思。

  “如果要救的是个寻常宫人,自然轻而易举。”苏然抬头向窗外看了看,“只可惜,她并不是寻常的宫人,那日公子入宫探视,已然惊动了百越国主。”

  “已经打草惊蛇了?那为什么不放弃计划?”怀瑾无语,还只道百越王宫不过尔尔,任人来去自由呢,想不到也不全是酒囊饭袋。

  “将军与公子相交多时,难道不知道他的性子,他看似游戏人间,万事不上心,实则,说过的话、认定的事情,就一定会去做。”苏然叹了一声,“百越国主发现了有人私闯宫禁,这几日不仅加强了宫中的守卫,还在夫人身边增派了不少好手。”

  “明知道坑都挖好了,就等他去跳了,一个一往无前的去跳坑,一个不拦阻他,倒有心思在这里和我闲聊?”怀瑾翻了个白眼,“你既然假扮你家公子,一定也会些医术,快来快来,把我的毒解了,我还想多活几年,须得趁着这个时候,赶紧跑路要紧。”

  “国主并未发现这里,将军倒不急着跑路,反正您现在也动不了,不妨听我讲个故事如何?”苏然却不急不慌,给自己倒了杯茶水,一口气喝了,自顾自的说,“想来,公子也不会介意,毕竟,那天他就想讲给您听来着。”

  “二十多年前,如今的百越国主,还只是百越的一个普通皇子,在老国主的八个儿子中,排行既不靠前,能力也不出众。哦,也不能说不出众,他还是有出众的地方,比如相貌俊秀,诗文风流,在江南极富盛名,人都道假以时日必然成为江南文坛领袖。”苏然说,“这些个事情人尽皆知,想来将军听着也无趣,不过这个故事,还非得从这里开始不可。

  须知,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皇子,走到哪里都是少女们视线的焦点,所以,在他心目中,所有年貌相当的少女都应该是爱慕他的。那时候,宫中就常常举办宴会,在一次春宴上,他对一个少女一见钟情的时候,准备求娶。只是他忘记了,金陵城里,他的兄弟们也都正当年华,这个少女,是王后为当时的太子选定的太子妃,就在那次春宴过后不久,便举行了大婚仪式。”

  “几年之后,太子妃有了身孕,然而,一场祸事也降临了,太子被发现以巫蛊之术诅咒老国主,老国主震怒之下,将太子赐死,自己也因为伤心过度吐血昏倒一病而薨。这位只知道写诗画画的皇子在母亲和权臣舅舅的扶持下,一天之内成为太子,又在灵前继位。”苏然继续说,“世人皆道新国主友善兄弟,想着他兄长即便有错,却已身死,仅剩这点血脉总能够保全,却忘了他也不过是假仁假义之辈,嘴上说要照顾好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,转头……竟霸占了嫂嫂。”

  “为了保全腹中的血脉,太子妃不得不忍辱负重、虚与委蛇,太子的旧部也只能暗中筹谋,只待小公子降生后足月,才设法将他偷出王宫,送往江北。只是百越国主终究容不下他,也派出暗卫沿途追杀,而且这追杀令,这些年从未撤回过。好在公子年纪渐长,本事越强,渐渐的他们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了,而大多数太子旧部也蛰伏民间,不再联络彼此,也算断了百越国主追查的线索。”苏然说,“如今,将军明白了吧,公子从小到大,虽遇名师,习得一身本事,可一直颠沛流离,从未过上安稳的日子。”

  “既然林先生已经隐姓埋名,改形换貌,何况我看他素日言谈,也不像有大志到要当皇帝的,如今为什么又要回百越呢?”怀瑾的神情渐渐凝重,“大齐对百越用兵,也不过是旦夕之事,到时候百越亡国,百越国主终逃不过一死,他的身份从此便无人知晓,岂不是彻底安生了?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?”

  “如果是公子自己,自然能忍。”苏然却摇摇头,瞅了怀瑾一眼,好像有些难以启齿,但是终究还是说,“只是你们齐国的皇帝和王爷,都有点让人难以启齿的癖好,他们坐拥天下,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,却……”

  “哦!”怀瑾点点头,示意不用再说下去,这个确实让人有些难以启齿,如今那蜀王已死,莲夫人却被收入楚王府,据说另有几位这样的亡国之君的夫人,也都入了宫或是入了楚王府,这个私下里早就传开了,只是亡国之人,在大齐权贵的眼中,和运回来的那些金银珠宝等等玩器并无分别,谁占有了她们,既无人关心,更无人会替她们说话罢了。

  “其实公子也是前阵子才知道夫人尚在人世的。”苏然叹了口气,“为人子女,哪怕二十年来从没得到过只言片语,也是血浓于水,他素日虽然不说,可这阵子日日醉酒,心里的苦楚,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。”

  “你如果有解开我身上这个毒的法子,最好就帮我解了。”怀瑾思量了一会说,“二十年前的夫君,二十年没见过一面的孩子和二十年来的枕边人比较起来,你觉得孰轻孰重?”

  苏然一怔,断然道,“夫人不至于害了公子,毕竟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。”

  “我也没说当妈的会害了孩子,只是如果百越国主早有准备,林先生还要劫人,这中间便不能有一星半点的耽搁,倘若她心里有所留恋,迟疑个一刻片刻,都可能出变故。”怀瑾抬头看看天,“如果我没猜错,林先生打的主意是把劫人的时间提前吧,这会天黑了,他也快要动手了,快点,我现在去,便是出了问题,也能接应他一下。”

  “您中的不是什么毒药,就是一种麻药。”苏然挠挠头,“公子当您是至交好友,既不肯让您冒险,又怎么可能给您下毒呢。”

  “我去!”怀瑾已经骂人了,麻药,怪不得她提前吃了解药却没用,麻药,不就得等药劲儿过去才能好吗?真是好手段。

  “要提前恢复,只能给您放点血,”苏然想了会,摸出一根银针,“您觉得这个法子行不行?”

  “放吧!”怀瑾咬牙切齿,十个指头扎了一遍,挤出不少血珠子,又休息了一会,觉得气力渐渐恢复才起身。

  “我跟将军同去!”苏然也收拾了一下,要与怀瑾一起走。

  “你留下吧,如果……还需要你假扮你家公子,先行渡江回大齐去。”怀瑾摇摇头,“你会□□吗?”

  “会点,但不算精通。”苏然点点头。

  “不用太精通,你做个和我有些像的就行,如果明早我没回来,让逐风戴上面具,再加个斗笠,带着你和那几名亲军先走,”怀瑾说,“我找到林先生,会随后追上你们。”

  “可是?”苏然还想说什么。

  “没有可是,想帮忙不妨替我找匹马,我现在确实没什么力气跑去金陵城了。”怀瑾起身,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  “还是让我和逐电去接应林先生吧。”她简单说了自己的计划和安排,逐风立即摇头,“林先生的真实身份,我们始终没有查到过,属下担心这是陷阱。”

  “如果是陷阱,上次我跟过去时就已经中招了。”怀瑾摇摇头,“你们快点按我说的去办就是了。”

  “可是,”逐电小声说,“为了帮他,动用我们在这里的暗线,如果一旦出了大的损伤,那边追究下来,值得吗?”

  “追究下来,也有我一力承担。”怀瑾冷下脸来,“和你也没有关系,你怕什么?”

  “公子,逐电自小追随公子,生是您的人,死是您的鬼,我有什么好怕的?”逐电红了眼圈,“您这话也太让人寒心了,我就是不服气,他不过是个外人,您凭什么对他那么好?”

  “说你孩子气,你还总不服。”怀瑾摇摇头,弹了逐电一指头,“林先生是小医圣,一双妙手能活死人生白骨,你说,如果多留下他几年,对我有没有好处?”

  “您别光拿这些大道理来忽悠我,当我什么都不懂。”逐电却摇摇头,“我心里都知道,必然是他思念母亲的心情触动了您,您嘴上不说,可从小到大,您心里其实也一般的思念着侯爷。”

  “闭嘴!”逐风连忙一把捂住逐电的嘴,“你想死吗?”

  怀瑾脸色虽然没变,但低垂的眼睑还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瞬间阴沉了许多,“你也可以这样说,也许一会儿,他被亲娘舍弃时的痛苦和绝望,更有可能触动我。”

  ……

  除夕夜,守岁时,百越王宫处处灯火通明,宫门口,爆竹声声,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,年轻的宫婢们站在一座座宫殿门前,趁着差事的间隙,欣赏着这一年一见的盛景。

  小医圣换了内侍的衣服,提着一只食盒,慢慢的在宫殿与宫殿之间穿行,大殿之上,国主正在饮宴,宴席上不时有菜品被赏赐下来,像他这样提着食盒奔走的内侍太多了,多到侍卫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。

  这是他第二次走进百越王宫,脑海中那张地图却仿佛活了起来,在他的眼前铺平展开,每一条路,每一座建筑,熟悉得都仿佛走过看过千百次一般。所以他几乎毫不费力的再度来到那夜曾经来过的宫殿。

  与宫中其他地方相比,这里冷清依旧,巡逻的侍卫要隔上两盏茶的时间才会从这里经过,只是……今天这里也未免太过安静了,安静到……没有宫人们粗重的呼吸声,只有内家高手才会有的,细且绵长的呼吸。

  他知道,只要一步踏入,等待他的,就不知道是一场怎样的杀戮了。他也知道,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转身,按照原路退回去,明早,也许不等明早了,回去之后就带着怀瑾离开,回大齐去,从此再不回来。

  只是他深深吸了口气,仍旧稳稳的端着食盒走了进去,他已经躲了太多年了,许是累了,不想再躲了,又或许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吧,在她的心目中,他到底算什么?

  佛像之前,女子仍旧跪坐着,虔诚的敲击木鱼、念诵佛经,直到听到脚步声,方才停下手,淡淡的说,“不是说了,我什么都不需要,别进来打扰我!”

  迟迟听不见回答,女子方才猛的转过头来,惊讶的看向小医圣,又慌忙看向殿外。

  “宣儿,”她急急忙忙的起身,跪的太久了,身子摇晃了几下方才站稳,“不是让人告诉你,他知道了,他要抓你吗,怎么还是闯进来了,你这孩子,你……”

  “他要抓我,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,是二十年了。”小医圣笑笑,“和我要带你走没关系。”

  “傻孩子,他……他在外面埋伏了好多人……”女子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,她不敢大声,只怕惊动了外面的人,眼泪如珠子一样的滚落,只能压低了声音说,“你走啊,现在还来得及。”

  “恐怕来不及了!”恰在此时,殿外有人朗声说,“何方宵小,擅闯宫禁,出来受死!”几乎与此同时,殿门口,四处宫墙之上,弓箭手、侍卫唰的各亮兵器。

  女子大惊,尽管浑身颤抖,却还是拉住了小医圣的胳膊,试图将他藏到身后。

  “我既然来了,就不怕他们!”小医圣的眼神终于柔和了几分,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,低声说,“我们走!”

  “走?好大的口气!”殿外的男子一身劲装,长剑指向小医圣,“放开夫人,给你留个全尸!”

  “确实好大的口气!”小医圣点点头,转身将一丸药塞入身后女子的口中,单手一翻,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巴掌长,点燃的线香。线香的气温香甜,甜到让人忍不住想要再用力的闻一闻,殿外的男子先是一愣,继而面色大变,向后就退,只是随着他后退的脚步,他身边、墙上的众人却都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般,开始痛苦的用力撕扯领口,然后翻身倒地。男子连退了七八步,勉力用剑撑住身子,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,最终只能并指在身上连点数处穴道,跌坐于地。

  “走!”小医圣不再迟疑,俯身将女子负在背上,快步走出宫门。

  “走水了,走水了!”背着女子,他小心的绕开巡逻的侍卫,很快便来到了最近的一处宫门附近。恰在此时,百越王宫内喊声四起,不远处几座宫殿烈焰冲天,附近的宫婢和内侍乱成一团,宫门口的大队侍卫也匆匆拎着水桶过去救火。

  小医圣等的就是这一刻,眼见大队侍卫离开,宫门处一片混乱,他立即背起女子,如一只大鸟般,几个起落,飞掠向宫门。

  然而,就在他即将到达宫门的一刻,一队人马忽然自暗处冲出,一阵弓弦响,十数支箭破空而至,这一刻他身在半空,一只手扶着身后之人,已然无处躲闪。虽然踢飞了几支箭,腿上、腰腹处也是连中两箭,整个人踉跄的跌在地上。

  “宣儿!”身后的女子落地时也跌了一下,这会翻身爬起看到他身上的箭和血,立即合身扑过来,挡在他的身前。

  好在那队人马也不迫近,倒是分立两旁,露出中间一匹白马,马上的人年约四旬上下,头戴金冠,一身衮袍,看了地上两人的狼狈样子,倒是叹了口气,说了句,“这是何苦呢?”

  “你答应过我的,不伤害他,你答应过我的!”女子见到他,身子抖得越发厉害,只能尽力将小医圣护在身后,嘶声说,“你是皇帝,一言九鼎,你要食言吗?”

  “我是答应过你,但那是二十年前,他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。”百越国主笑笑,“宣儿,你是婴孩之时,是你母亲以命相护,让你离开,如今,二十年过去了,你还要躲在她的身后,靠她庇护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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